【吃食的品味•之二】
禪味的水果 文◎張小嫻

聖經說,上帝造了亞當和夏娃之後,吩咐他們不要吃園中那棵樹上的果子。

夏娃受了蛇的誘惑,偷吃禁果,也讓亞當吃了。本來赤身露體的兩個人,突然有了羞恥之心,便拿一種樹上的葉子為自己編作裙子。

你記得那是甚麼樹上的葉子嗎?是無花果樹。

無花果樹的葉子,是人類第一件時裝!

無花果樹的葉子,形狀是不規則的。我們常常在歐洲一些油畫裡看到用一片小樹葉遮著那話兒的亞當,那片應該就是無花果的樹葉。

你吃過無花果嗎?

我很喜歡無花果這個名字。它與人類的始祖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,應該是屬於聖經的。可是,這個名字卻又充滿了禪味:無花不結果。

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?

童年時,我吃到的無花果都是曬乾了的,小小的一顆,顏色淡黃,味道很甜,可以作涼果吃,也可以用來煲湯,媽媽通常會用它來煲瘦肉湯。無花果很便宜,幾塊錢便有一大包。那時候,我沒想過有新鮮的無花果。

直到一九九九年,我第一次到英國,在倫敦的波特貝露道才初次見到新鮮的無花果。

這種紫綠色的果子,形狀像一個小小的吊鐘,在一堆鮮黃嫩綠的水果之中,有一種安靜的意態。我買了一大包,裝在一個雞皮紙袋裡。

清晨的波特貝露道,空氣怡人,兩旁的攤子上放滿了古董、瓜菜,還有新鮮出爐的麵包,我抱著那包無花果,一邊走一邊吃,才驚覺自己多年來錯過了這麼美味的東西。

新鮮的無花果比乾貨好吃太多了。一個無花果,可以連皮一起吃,味道清甜,無花果的甜,會在過後讓你更回味。除了名字之外,它連味道也那麼禪。

離開英國之後,我常常懷念倫敦的無花果。後來再到倫敦,因為不是季節,再也吃不到甜美的無花果,心裡常常懸念。

早陣子,無意中在香港的 Oliver's 和 City'super 找到從法國運來的新鮮無花果,賣得很貴,小小的一個,要差不多十塊錢。我還是買了一大包,吃的是思念。

無花果生長於熱帶地方,品種有八百多種。友人說,他從前念的中學,便有一棵無花果樹,很高很大,那是他年少的回憶。無花果,彷彿也是屬於少男和少女的,那個時候的愛情,往往像無花果,永不會開花。
古希臘人相信無花果與性能力和肉體之愛有關,歐洲人認為它能催情。或許是這個緣故吧,無花果常常出現在歐洲的食譜上。

在義大利南部海邊的度假勝地Sorrento,有一道著名的美食,是把無花果放入烤箱裡烤熟,然後放在冰箱裡冷藏一會兒。吃的時候,用著名的巴馬火腿捲著一個無花果來吃。烤過的無花果,糖分更加凝結,配上風乾火腿,據說滋味無以上之。

我那位數年前吃過這道菜的友人說,她甘心情願單單為這一道菜再去一次Sorrento。

西班牙南面的 Balearic Island 也有一道無花果鵪鶉。做法是這樣的:先把鵪鶉煎香,放在盤子裡,然後加入切開了的無花果、迷迭香、白酒和巧克力,放進烤箱裡,以三百五十度高溫烤十分鐘。滋味如何,無法得知。

法國菜之中,也有無花果煎鵝肝。

清淡出塵的無花果,似乎是要用來柔和肉類的粗獷的。

無花果是愛、是欲,同時也是希望。愛爾蘭裔的美國作家法蘭克˙麥考特(Frank McCourt)的著作《安琪拉的灰燼》,為他贏得了一九九七年美國普立茲傳記文學獎。在這本自傳體小說中,一九四○年代住在愛爾蘭利莫瑞克的貧民窟的一名男孩巴第˙克羅西,連半雙鞋也沒有,衣服破破爛爛,瘦骨伶仃。七、八歲的他,討厭上學,渴望快點長大到十七歲,那就可以加入英國軍隊去溫暖宜人的印度,找個額頭上點了紅痣的黑皮膚女孩一起住帳篷,他就躺在那兒吃無花果,印度都吃這種東西,無花果。

在一個衣不蔽體的窮孩子心中,無花果是遙遠而幸福的盼望。曾幾何時,它的樹葉卻是用來遮蔽羞愧的身體。

無花果,從天地之初,到世界盡頭,都是那麼禪。從前聽過一首流行曲,曲名是 《情若無花不結果》,忘記了是誰唱的,甚至歌詞也記不起了,只記得當時年少,以為所有的愛情也像無花果一樣清新;而今才知道,有些愛情,開過最翻騰的花,卻結不出果。

(摘自《麵包樹私日誌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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