１５.

『喜歡，買回去吧，我想克洛不會反對把畫賣給妳。』

『一千萬，你給我啊？講得跟買根冰棒一樣輕鬆。』

『假如克洛不反對，我可以作主打個兩折給妳，兩百萬賤價出售。』

『有這麼便宜的事，不買真是對不起你。來人啊，馬上幫我包起來。』朵麗僵硬地笑著，掏出皮夾裡的四張信用卡，撥成扇形推到祺祥面前，『刷得出兩百萬，我以後跟你姓韋，替你做牛做馬一輩子。』看祺祥遲遲沒有伸手過來拿取，索性把卡片當作扇子滿不在乎地搧起風。

『原來是個窮鬼，那注定妳只能望梅興嘆，繼續流妳的口水。我們有裝監視器，也和警局連線，想動歪腦筋的話，建議妳省省。』這頭祺祥發一言。

『不勞你費心，我生在窮人家，就有當餓死鬼的覺悟。』那邊朵麗頂一語。

一來一往，兩人捉對進行言語上的大廝殺，言詞交鋒越來越犀利火爆，克洛看見他們彼此互不相讓，擔心傷了大家的和氣，挺身出面制止。

『你們兩位可以停一停嗎？要吵架我不反對，但請改天另行約戰，今天的目的是要請我的大恩人朵麗吃飯，而吃飯需要融洽的氣氛。』克洛好言相勸，吵到忘我的兩個人卻置若未聞。

『住嘴！』被惹惱的克洛，命令祺祥封口。

『給我面子別跟他計較。』卻是禮貌地請求朵麗平心靜氣。

幾近肅殺的氣氛，在克洛出面制止控管後，終於回歸寧靜。

達成默契避開所有與『初夜』有關的話題後，三個人開始天南地北的瞎扯。兩小時飛逝，聊到了飢腸轆轆，正當他們準備動身去祭一祭五臟廟時，朵麗的電話卻在這時不巧地響起。

＊

電話是朵馨打來的，她在電話那頭求救，話筒傳出陣陣點菜、催菜聲音，以及酒醉客人的咆哮聲。

麵攤意外爆出前所未有的洶湧人潮，偏偏爸媽人在遙遠的新竹外婆家，而男友笨手笨腳形同多餘，朵馨迫不得已才打擾朵麗的約會。

『妳再撐一會兒，我馬上回去幫忙。』事出突然，雖然不捨，朵麗還是忍痛向祺祥和克洛告辭。

『抱歉，不能跟你們去吃好料的。這樣好了，為了表示我的誠意，下次換我請你們吃飯。』

『說什麼傻話，妳有要緊事就去忙，我也有作品得趕。』克洛直說無妨，『祺祥載朵麗回家。』他指揮調度，堅持派遣司機專人專送。領會他心意的祺祥，直接奔到外頭去發動摩托車。

『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囉！』確實需要快速交通工具協助的她，順水推舟接納克洛的好意。

祺祥按照朵麗指示熟練地在街道穿梭奔馳，車速雖快但坐在後座的她卻一點也不覺得搖晃。

台北的天空烏茫茫一片，微涼的風，濕潤的空氣，樣樣都是風雨欲來的前兆。而朵麗他們越往北走，雨便漸漸飄了下來，雨絲層層疊疊不斷飄落，而此起彼落的雷鳴閃電，像是在警告路上的行人與車輛說：『暴雨將至，請做好防範，找地方躲雨或是不要出門，不要淋得濕透後，再來怪老天爺不提前通知。』

『躲進來。』祺祥知道這場雨必定不小，他將車子暫停在路邊，穿上寬大的寶藍色連身雨衣，要朵麗鑽進雨衣後襬。因為黑暗中容易失去平衡的緣故，朵麗將原本抓住機車後座把手的雙手，改成摟住祺祥的腰，一路保持距離的身體，現在已經是緊緊靠攏。

『我要左轉。快右轉了。要煞車囉！』祺祥翔實播報路況，朵麗隔著胸膛收聽，胸腔的回音像是立體聲般地環繞迴盪。

『你很吵，專心騎車。』在密閉燥熱的帆布裡，雨聲、人聲、心跳聲，樣樣震得朵麗雙耳欲聾。

『喂，真是狗咬呂洞賓，不識好人心。我是擔心妳看不見，被我晃昏了。』

『我又不怕黑。』

『黑暗並不可怕，可怕的是在無邊無際的漆黑中迷失方向，到後來連對光明的期待也被剝奪得絕望滋味。』祺祥說得平淡，但心搏急促跳動，朵麗相信這些話他是有感而發。

『喲！你是哪條神經秀逗，變得這麼感性！』前幾分鐘還是粗魯直爽的祺祥，這一秒卻說著纖細落寞的溫柔言語，糟糕的是，不知為何朵麗的心竟然被他的三言兩語給觸動。一陣莫名強大的尷尬感覺向朵麗侵襲而來，迫使朵麗顧左右而言他，利用調侃祺祥轉移內心的慌張。

『對於一個小時候曾經被關在儲藏室十五小時的人，這樣的話一點也不感性，而是心有餘悸。』祺祥哀傷地說。

『Sorry，碰觸到你不開心的回憶。』朵麗倚著祺祥的背脊，思緒隨著他心跳起起落落。

『漫畫裡，通常這時候體貼的女生會用實際行動來取代道歉。』

『說說看，說不定我可以考慮試試。』

『像是一個溫柔的吻。』

朵麗曾經聽學長說過：『人分人前人後，人前道貌岸然，人後卑鄙貪婪。心也分前後，有時心前是熱情奔放，心後卻是遍體鱗傷。所以說要在人後看得見真面目，而心後的才是真心。』

朵麗決定要嘛敷衍，要嘛就吻在真心上。她對準左背，也就是在心的後方點了一個吻，然後趁祺祥因為驚訝背脊拱高的時候，再用指尖掐住一片皮肉，狠狠地重擰了他一把。

─ 本文摘自 黃願 新書《剪刀•石頭•布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