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擺出拉弓架式,前腿弓後腳繃地蹲踞,單薄的肩胛,凹陷兩窪的瘦骨,祺祥耍寶的功夫令朵麗歎為觀止!反倒克洛習慣般地鎮定,走到他身邊,在相反的方向,擺出同樣的姿勢,一對搞笑雙人組就此誕生。
『假面超人Z6、Z9兄弟參上。』異口同聲的唱和,顯見這招式經過無數次的套練,才有如此的默契,朵麗崩潰似地狂笑,手拍得紅腫,人被這兩個大男孩的貼心給徹底溫暖了。
一陣笑鬧過後,三人間的隔閡──年齡、男女之別全部消失。祺祥、克洛儼然是朵麗的多年老友般親切──事實上也未曾有過哪個朋友嘗試讓她如此放肆暢懷。
祺祥依約實踐承諾,將『初夜』搬送到朵麗跟前。
日思夜想的紅衣女孩終於停留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,朵麗小心翼翼貼近,恨不得把自己變成顏料融進畫裡陪伴她。這一凝視就是數十分鐘過去。
『妳好嗎?請妳記得有個人曾朝朝暮暮地惦記妳。』在家裡反覆練習和少女見面時的開場白,等到了畫前卻變得躊躇不前,等到總算敢開口,除了一般的問候之外,便是傾訴自己濃濃的思念。
『謝謝你們。』再回頭面對祺祥、克洛,臉上的鹹澀淚水早已在臉上氾濫一整攤。
『該說謝謝的是我,謝謝妳喜歡我的畫。』相較於克洛溢於言表的感激,祺祥的反應格外地冷淡。他遞過面紙給朵麗,看著雙手交握惺惺相惜的兩人,搖了搖頭說句:『無聊。』靜靜地回座閉眼養神。
祺祥的冷言冷語絲毫凍結不了朵麗和克洛兩人談論感想的熱烈氣氛。
『這畫真的很棒。』朵麗讚歎連連。
『「初夜」算是神來之筆。老實說依我目前畫功,畫不出這樣細緻的作品。每一次想到創作它的過程,總覺得是「初夜」為了不讓自己的故事被埋沒,控制著我的手一筆一捺的繪製它自己。』克洛比著牆角幾幅自己的作品,果然如他所說,品質根本無法和『初夜』相提並論,強烈的對比感增添了『初夜』的神祕性,離奇的創作過程更是引人入勝。
『可以告訴我內容嗎?』朵麗握拳咬著唇問。
『問祺祥,故事是他告訴我的。』克洛手指比向祺祥,要朵麗自個兒去找尋答案。
朵麗上唇牢牢壓扁,下唇高高翹起,頭向左傾斜四十五度,與日光燈俯角相對,正好映照剛剛她哭過、殘存在眼眶的淚珠,眼睛因此顯得格外耀眼閃亮,配合朵麗哀求的姿勢,彷彿全身散發著聖潔光芒,令人無法直視,也難以拒絕她的請求。
『少用乞求的眼神掃射我。你要說就說何必問我。』避開朵麗激射而來的目光,祺祥揮了揮手做出『隨便你』的手勢,允許克洛暢其所言。
『那我就不客氣囉。』克洛乾咳兩下,喝了一口水潤喉時,在朵麗的引頸期盼下,緩緩道出屬於『初夜』的小祕密。
『從前有一位很有才華的畫家,他英俊,年少得志,環境富裕,家有賢慧美麗的恩愛妻子,過著人人稱羨的生活。但是有一天,畫家跟著朋友到一家俱樂部喝酒,他看見了一位年僅十五歲的舞者,被她的曼妙舞姿、絕美的容貌深深吸引,從此失魂落魄,鬱鬱寡歡。懸殊的年齡差距,加上牽絆的家累與道德責任,阻礙他對少女傾慕之心。經歷無數內心的痛苦、折磨,最後在幾番掙扎後,畫家毅然決然拋棄所擁有的一切,全心追求少女,希望與她長相廝守。』克洛行雲流水地說完。
『「初夜」就是我揣摩畫家所見到的少女,想像自己就是他來創作的。』說明自己的創作靈感的來源。
『他們最後有在一起嗎?』朵麗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結局。
『當然有,畫家的熱烈追求感動了少女,她被畫家收服私藏,成為他人生最輝煌的一幅畫作,他們不畏眾人的反對從此遠走高飛。』
『所以他們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?』
『拜託,那就沒天理了好嗎?故事最精采的部分是,過兩年報應到了。畫家沉迷於酒色中,花光了存款,更不再進行創作。長大後的少女,非但沒有過著畫家保證給予的幸福生活,還得挺著肚子外出工作養家。年僅十七歲的孕婦勒著小腹,在低級吵鬧的廉價酒店,每晚跳著激烈的佛朗明哥舞。為了至愛的男人,咬著牙硬撐,不顧肚子內的小生命的死活,跟著樂曲翻、躍、踩、踏、蹬,只求能苟活下去。』祺祥接續說著。
『不該是這個樣子。』
『現實的模樣不容妳決定,妳最好接受,雖然醜陋,但至少它誠實。』
故事發展出乎朵麗所期待,她選擇摀住耳朵拒聽殘酷的故事發展。
『不聽是對的。說穿了,就是一個戀童癖的變態中年男子,他個人的任性胡作非為,害慘了周遭的人。』朵麗難掩失望,但反觀祺祥卻是揚揚得意,『都是你們這群浪漫主義者愛幻想,明明是樁慘絕人寰的大悲劇,卻將它裹上一層淒美動人外包裝,自我陶醉。
『對「初夜」的印象改觀了?』祺祥幸災樂禍地對朵麗說。
『沒錯,從很喜歡進階到癡迷。』面對企圖澆熄她對『初夜』熱情的祺祥,朵麗不甘示弱回嘴。
『你們兩個瘋子真是天生一對。』祺祥說同樣的爭執,他和克洛就吵過好幾遍,克洛的反應幾乎與朵麗一模一樣。
─ 本文摘自 黃願 新書《剪刀•石頭•布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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