１２.

『妳先去換衣服，右手邊第一間，我忙完就出來。』聲音從左邊房內傳來。

『枉費人家精心打扮。』朵麗抱怨說，心又想：『這算哪門子奇特的吃飯規矩，吃飯前還得更衣，乾脆連澡也一起洗。』聯想到書中描述某些宗教的教徒祭拜神靈前會先沐浴更衣，『你信教嗎？吃素？』懷疑起主人的宗教信仰，但他似乎沒聽見朵麗的問題，待在房間一待就是十分鐘。

幾個小時的努力，最大的目的，是要讓祺祥和神祕的畫家為之驚豔，整套換掉豈不功虧一簣。

『可以不要換嗎？』等不到男子回答，朵麗乾脆拉大嗓門問。

『開什麼玩笑，到這裡才給我反悔，拜託發揮點專業精神，趕快換！』屋子裡的男聲有些急躁與不耐。

『好啦，換就換嘛，那麼兇做什麼？我又沒欠你錢。』

依照男子的指示進到小房間裡，放眼過去，除了一件白色浴袍，懸掛在牆上的半身鏡、一把寬齒梳，其中空盪盪地一無所有。

『整我啊！』朵麗一把攬住浴袍，氣呼呼地往門外撞，一開門迎面就撞上個有著如牆般結實胸膛的男子。

『妳想幹嘛，到現在還包緊緊的，價錢都跟你們公司講好了，別給我坐地起價。』朵麗還來不及抬頭，就看見男子臉孔猙獰對著她叫罵。

他是一位和祺祥截然不同類型的男生，除了從眼神感受到的年輕銳利外，那與實際年齡相反的蒼老感，兩腮、下顎、鼻唇間蓄著凌亂鬍鬚，一副歷盡滄桑的頹廢模樣，完全符合畫家給人的刻板印象。

朵麗從頭到腳的端詳他，認真思量著：這位中等的身材，全身漆黑的穿著，手指夾著菸，手心掐著筆，另一手握住一罐啤酒，微微駝背，站著三七步，正吊著眼睛上下打量自己的男人，真的擁有一雙能繪出蘊涵深刻情感的畫作的巧手？

『看什麼看，沒見過女人啊？』朵麗用浴袍遮住前胸，抵擋那不懷好意的眼光。

『大小姐，妳的任務是脫，脫得一乾二淨，躺在那裡任我擺布，妳到底知不知道裸體模特兒的工作內容？』指著置中的平台，男子雙手箝制住朵麗的肩胛，語氣由不耐煩轉成暴躁，手上傳來的力道逐漸加重，像是恨不得將朵麗夾碎似地。

『我……我是來吃飯的。』明白是誤會一場，朵麗急忙對他說明，她不是他以為的那個『她』。

『廢話，妳不吃這行飯，我找妳來幹嘛？妳乾脆俐落點，我也會盡量加快手腳，兩個小時妳就能收工。』

『陳克洛，放開我！是韋祺祥約我四點鐘和你們吃晚飯。』眼見百口莫辯，朵麗索性指名道姓喝斥因為急躁而臨近歇斯底里的陳克洛。

『妳不是我花錢請的模特兒？』聽到來人竟能喊出自己的名字，嗅到不對勁，克洛連忙鬆開手，倒退三步說。

『我像嗎？』朵麗反指著自己說。

『有點。』難怪克洛誤認，朵麗一身火辣勁裝，與模特兒經紀公司形容的模特兒差異並不大。

『我全瞭了，我們被韋祺祥那個王八蛋耍了，他告訴我餐廳訂的是七點鐘的位子，現在是我練習人體素描的時間。』稍稍冷靜下來，克洛向朵麗打探整件事情來龍去脈，先理出頭緒後，再從中間揪出癥結，原來他和朵麗都中了祺祥的奸計，被他狠狠地開了一個大玩笑。

『忘了跟妳介紹我自己，我叫陳克洛，就是那晚蒙妳拯救的笨蛋。』像是驗明正身，脫掉球鞋，褪去右腳的襪子，用左腳獨立支撐，搖搖晃晃，露出裹著紗布的腳底板，克洛一邊展示傷口，連聲道著謝。

『妳跟祺祥描繪的根本就是天差地遠，一點也不古板老氣。』恢復平靜的克洛慢條斯理地說。他期待中的朵麗，應該是位純潔樸實的大姊，但又無法否認明擺在眼前那張宛如調色盤的大花臉，一身的狂野打扮，就是朵麗本人。

『那是因為……』

驚豔計畫失敗，自己還受騙上當，面對這等窘境，朵麗企圖找理由搪塞，卻連抱怨自己受騙的機會都慘遭剝奪。

一位穿著紅色露肩上衣、股溝褲，婀娜多姿的女人從樓梯交接處，柳腰半彎地探出頭向裡頭張望，與朵麗靠後天加工的身材大異其趣，自然雄偉的胸前，有如兩頭用布遮蓋的龐然大物，隨時都會衝破衣服竄逃出來。略帶豐勻的臉龐、身段，散發女人的成熟嫵媚，顯然地她才是這場四點約會的主角。

『唷，遲到二十分鐘我就被fire了？那好，反正我不是很想賺這筆錢。這位大姊勉勉強強撐得住場面，就讓她代替我吧。對了，上道的話，別跟我的經紀公司告狀。』那女子說完話轉身便要走人。

『妳說話客氣點。』那女子充滿鄙視的口吻，讓朵麗不悅。

『我付了訂金，妳不能說走就走，我預備拿這幅畫參加比賽的。』

『你比賽干我鳥事，本小姐今天沒心情。』女子輕輕冷哼一句，往前的步伐卻停滯。

『屌個屁，妳當全世界死到剩妳一個女人嗎？要滾快滾，我一定打電話到妳公司申訴，順道罵臭妳祖宗十八代。』同時間現身的祺祥，一開口便用髒話問候那女子。女子不甘受辱，回嘴罵了兩句後，悻悻然地離開。留下克洛和朵麗兩人反應不及的錯愕神情。

─ 本文摘自 黃願 新書《剪刀•石頭•布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