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每個人都有獨特的癖好,她不過公開表現出來而已。』當同事覺得納悶奇怪,朵麗在公司的多年好友張富仁,會挺身而出替朵麗辯護。有人袒護,想嚼舌根的人就沒法借題發揮。
其實朵麗打心裡不在乎這些閒言閒語,她是部門裡資歷最深的員工,在不考慮升遷後,她變得油條、無畏無懼了。但有人主動跳出來替自己解圍,她樂得接受,省下不少解釋所浪費的口水,『它改變了我一成不變的生活,而且沒有風險。』如果問的人是交情深厚的朋友,語氣誠心誠意,朵麗也會認真回答。
『有什麼具體的例子嗎?』朋友們看不出朵麗的差異,只覺得她專心在畫身上,變得少跟大家出外遊玩,整個人顯得更陰沉、更孤僻。
『有一天屬於我的奇蹟終會降臨的。』對於蜂擁而來的關心,朵麗總是隨便敷衍帶過,其實對未來她根本沒有把握。
直到一天晚上,新進同事誤打了一份客戶資料,少做了兩張明天會議使用的簡報投影片,同事帥氣關掉手機下班,人消失得無影無蹤,留下一堆爛攤子等人收拾。
千錯萬錯終究有人要承擔。單身、好說話、勤奮的她,自然就是主管相中、推卸責任的第一人選。
『也只有妳可以信賴。』主管趕赴飯局臨走前,語重心長當著公司所有人的面前誇讚她,囑咐她今晚必須完成工作,縱使千百萬個不願意,主管下了命令,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答應加班。
『當然囉,像妳這樣便宜又耐操的奴隸哪裡找?』誰不知道主管在壓榨朵麗,大家毫不避諱告誡她,別任主管予取予求。
『算了,混口飯吃,我下班後也不知道該去哪,待在公司還能省點冷氣錢,何況加班費算一算也不無小補。』和一掛同事在茶水間閒扯,花三十分鐘聽完一整天份量的八卦後,她催促大家趕緊下班。接著慢條斯理地整頓好文件,抽空叫了個便當,打開電視收看新聞,吃飽喝足後趴在桌面小睡一會兒,八、九點才開始處理善後。
十一點鐘忙完,她卻不急著離開,照慣例敞開窗戶,泡杯熱茶遠遠地觀賞『初夜』。平復一天工作的辛勞,順便埋怨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。
『因為我軟,所以就不斷欺負我嗎?就不要哪一天惹毛我,老娘豁出去不幹了。』純粹發洩說的話大多都不算數,朵麗一有房貸、卡債,二又年華老去,外頭景氣不再,她沒那個膽說走就走。
『Good night,我的夜晚。』每次下班時,她一定會輕聲溫柔對著『初夜』道晚安,才會心滿意足收拾東西回家,這晚也不例外。但想不到揮完手、關上窗戶的一瞬間,對面整條街的燈火居然統統一塊熄滅,畫廊也在其中。長年保持明亮的櫥窗在此刻突然失去了光芒,陷入一片的昏黑當中,畫中少女被黑暗給吞沒,未曾間斷的獨舞竟然在此刻熄燈落幕。
究竟發生什麼事?朵麗心慌焦急,胡亂地將私人用品塞進皮包,三步併做兩步,辦公室的燈、門都沒關,便十萬火急快跑到對街去一探究竟。
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與疑惑,加快著朵麗的腳步,短短三秒從二樓樓梯轉到一樓門禁。
『葉小姐,今天特別晚喔。』與朵麗素有交情的管理員小劉說:『還好妳現在下班,台電要進行線路維修,先斷對街的電,再過一小時就換我們這裡了。』
心繫『初夜』安危的朵麗,完全忽視管理員小劉的存在,也沒聽見他的說明,穿過馬路,奔到畫廊的騎樓下,因為衝刺過頭,她整個身體用力趴倒在鐵柵欄上,鐵門搖晃發出?噹的巨大轟響聲。朵麗完全不顧身體的疼痛,瞇著眼睛確認『初夜』安在後,一口氣慢慢鬆懈下來,這才發覺自己心跳已經達到無法負荷的跳動次數,意識到呼吸困難,開始氣喘吁吁。
『沒事就好。』扶著鐵柵欄,透過冰涼的白鐵條,緩和降低自己過高的體溫,朵麗婉言對少女說:『難得的假期,妳就好好睡吧。』心想是跳電之類的小問題,稍做休息後便要掉頭離開。
『誰在外頭?救命啊!』迷糊間,朵麗一時還以為是少女對自己說話,嚇了一大跳,往後急退了好幾步。
『幫個忙,我被困住了,幫我叫個鎖匠或是報警都行。』再仔細聽,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,聲音從畫廊更深的裡頭傳出,距離遙遠,音質聽來有點模糊、嘶啞開岔,從緊張急促的呼救聲判斷,他正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。
『你沒有電話嗎?還是斷手斷腳?』因為驚魂未定,朵麗的回答出奇令人噴血拜倒。她比照年輕男子的音量,對著門內猛喊。
『突然間停電,我不小心打翻一櫃子的琉璃,現在四面八方滿地都是碎玻璃動彈不得。電話、手機剛好不在身邊。這樣可以幫我了吧?歐巴桑?』
『歐巴桑?你叫誰啊?求人嘴巴還這麼壞!』
『那叫妳小妹妹行了吧?幫幫忙快點啦,我腳被割出一大條傷口,血流不止耶!』
『好啦,看你可憐,等等喔,我去幫你叫員警。』
慌亂中,朵麗記得往前三十公尺有公共電話亭,卻忘了自己的辦公室就在對街,手機正安放在包包裡。她繼續奔跑,撥了電話,花了老半天跟員警形容畫廊的位置,等掛上話筒才猛然想起自己剛剛費力描述的場所,竟是自己上了六年班的地方。
─ 本文摘自 黃願 新書《剪刀•石頭•布》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