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戀之奇蹟》連載 27
更新時間 : 06/04/28

十二月的新雪,如羽毛般輕飄飄地落在我們的頭上和肩上。

小街兩旁,盡是凝結著往昔時光的江戶時期古建築。

站在那些石疊之途,常常會讓人產生錯覺,覺得猛一回頭,就會有某個穿著漂亮和服、裹著白襪套趿著木屐、挽著髮髻的漂亮女人,拉開其中一扇和紙門冒出頭來,微垂下白皙的脖項,撐起和紙傘,在飄雪的街道上跑著小碎步,奔往情人的屋敷。

我和康明天從小吃攤上買來冒著熱氣,香氣撲鼻的燒牛肉串,一邊在雪中搓著雙手頻呼好冷好冷,一邊把人間美食送進互相的嘴裡,又邊扭曲著臉頰呼著好熱好熱喔,然後指著大家的蠢相笑個不停。

每一天,我們悠閒地鑽鑽物產店和工藝店,坐坐咖啡館和酒館,度過好像是從仙境偷來的幸褔時光。

是的,是從仙境偷來的幸褔時光。

因為一切即將結束。

屬於我們的愛情幻境,在某一天,會像被人突然熄掉房間裡的燈一樣,變得漆黑一片。

只是沒想過是以那樣的形式話別。

一天晚上,我們手挽手走在小街上時,康明天忽然抬頭看向飄著細雪的天空。

紫藍色的夜空,一顆星星也沒有。

『呂澤愛,你聽過北極光的傳說嗎?』康明天忽然問。

『嗯?』

『愛斯基摩人相信,惟有在他們的世界裡才看得見的北極光,是狗兒拉著雪橇把主人送上天堂時,流下的眼淚。』

我呆呆地看著那像延伸向宇宙盡頭的魅幻夜空。

『康明天,不要說……』我眨著眼睛。『上愛不是還好好地活著嗎?』

我自說自話似地猛點頭。『我們很努力地在做意志力療法啊!你聽我說,在這世界上,有不少病人,被宣告死期後,卻還一直奇蹟地活下來呢!』

康明天伸出手來拉起我的手。

『呂澤愛……』

『所以,上愛和康明天都會好好活下來。』我急急地說。

『呂澤愛,在你的生命中,不可能出現兩次奇蹟,上天不會對我們那麼寵幸。』康明天平靜地說。

我不敢抬頭看向他。

是的,出現在上愛身上的奇蹟,恍如成為了康明天的詛咒。

在心的一隅,我們都無法相信奇蹟會再度降臨。

康明天那被冬雪凍僵了的碩大手掌,緊緊地裹著我顫抖的手。

那時候,我便預感到旅程快要結束了。

但我一直以為,康明天決定回去接受手術。

所以,當第二天晨曦,我從夢中醒來,發現睡床的右側空盪盪的時候,一時之間,只是感到一片茫然。

然後,水藍色的信紙映入眼簾。

呂澤愛:

對不起。到最後,我還是只能跟你說對不起。看見這封信的時候,我想你一定會怨恨我,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那麼短暫,我卻還是選擇了以這樣的方式跟你告別。

我走了。不是因為我想離開你,而是因為我盼望能跟你再次一起。在寫著這封信的時候,我數度想改變主意,回到床上,一直留在你身邊,但是,我認為對你來說,那樣太殘忍了。或許你已留意到,我近來的情況愈來愈壞,我實在無法看著你兩度陪在一個將死的人身邊。

正因為上愛活下來了,所以,你對我的病會痊癒的事,總存在更不切實際的希望吧?我不想一直看見你痛苦卻又強裝開朗堅強的表情。如果死亡真的無可避免的話,在最後一刻,我希望記著你快樂的微笑,而不是強忍的悲傷。你一定會說我太逞英雄了吧?明明是個脆弱的男人,卻一直在逞英雄。但是,我無法感受著你的悲傷視而不見。呂澤愛,如果我真的要離去的話,在最後的一秒鐘,在我閉上眼的一刻,我在想著的,一定是你。很對不起。到最後,我能給你愛的承諾,竟然只有這個。

但是,我還是在盼望著奇蹟。到今天,我還是不知道上愛到底為甚麼活過來了。是忠心善良的糯米糰實現了古老的傳說?是你虔誠地信奉著的意志力療法奏效了?還是上愛執意要與牧朗永遠一起的愛情力量?如果真要我選擇的話,我願意相信,是愛的力量。呂澤愛是個相信奇蹟的人吧?也或許,是你的信念,感染了我們,讓我這個從不相信人生存在奇蹟的人,也開始相信了。而且,我需要相信。

我需要相信,我能為你實現你想要的奇蹟。所以,呂澤愛,我會好好努力。

呂澤愛,不要為我永遠等待,但請你給我一年時間。我找了個寧靜的地方,我會好好想著你,每天勤快地執行你的意志力療法,等待著和你再次相會。一年後,如果真有奇蹟出現的話,我會在昨晚我們賞雪的咖啡室等待你。呂澤愛,聽我說,如果一年後我沒有出現的話,那我就再不會出現了。不要想成我已經死了,那樣的話,你會太傷心難過吧?就想成是我一個人,在某個寧靜的雪山裡,有很多善解人意的狗狗陪著我,過著安靜的日子吧!你不是一直很喜歡雪嗎?愛幻想的你,會希望在腦海裡為我編造那樣的結局吧?

最近,我總不斷回想起我們童年時的事。這樣回想起來,我們一起度過了好多好多難忘的夏天。我一直想,我們到底是相遇得太早,還是太晚了?

呂澤愛,對不起。但是,謝謝你。對不起和謝謝你。我好像一直只能跟你說這樣的話。我好像從來沒有跟你說過,在這樣的時候說也好像不太恰當,但是,因為可能已經沒有機會再跟你說了。所以,容許我自私任性地說一次。呂澤愛,我愛你。

不要哭,如果想哭的時候,就好好抬起頭來看著天空吧!
仍然與你同在的
康明天

信中最後一段內容,被藍色墨水筆塗掉了好大部分。我翻過信紙,拚命逐個字逐個字地重塑出來。那被刪掉的部分寫著:

我好像從來沒有跟你說過,在這樣的時候說也好像不太恰當,但是,因為可能已經沒有機會再跟你說了。所以,容許我自私任性地說一次。呂澤愛,我愛你。

我愛你三個字上,被藍色墨水筆重複地劃過再劃過,厚厚地塗掉了。

我翻過信紙,盯視著那反轉過來的三個字好久好久。

最後,康明天還是跟我說了。但那三個字,被藍色墨水一層一層地覆蓋隱藏著。

我拿著信箋,凝視著康明天睡過的那邊床褥。

床褥像擁有記憶般,留下了康明天肩膊和臀部的凹痕,像是康明天的一部分,還殘存在那兒。

我把身體移過床褥的另一端,捲起身體,睡在那凹痕上面。

床褥還記憶著康明天的身體和重量,卻已忘記了他的體溫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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