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文詠自《親愛的老婆》一書後,幸福的婚姻生活始終教人羨慕。
張曼娟以動人的文筆擄獲無數人的心,卻一直保持單身。
當『婚姻楷模』碰上『單身教主』,會激盪出什麼驚人的火花呢?
他們結婚或不結婚,選擇的標準又在哪裡?
關於婚姻
張曼娟:『婚姻』──或許活到七十幾歲還結婚!
侯文詠:『單身』──單身多好,可以像海明威……
張:我跟侯文詠其實很像,都是那種『看起來乖乖的』,心裡面怎麼想是另外一回事啦,我覺得我的前半生被命運選擇了,所以沒有結婚──如果文詠沒有碰到雅麗,沒有碰到一個很對的人,也不會結婚嘛!後半部──也就是三十五歲以後的人生,我自覺性的選擇不再期望婚姻,或者不把婚姻當成生命中一個重要追求的目標,我現在很懷疑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跟我很合適、可以跟我結婚的人出現。因為你心裡面已經沒有那個想法了,那已經不是你人生的『追求』,而當你不想『追求』,那個東西又怎麼會出現呢?
所以我想我可以分成兩個部分,前半部是被命運所選擇,後半部則是我的性格操縱我的命運。
像文詠的人生對一般的人來說是屬於比較『完整』的,而我是屬於比較『殘缺』的,我想我不結婚所要面臨最大的問題就是:直到現在還是會有人說:妳的事業做的很好又怎麼樣,妳沒有結婚!還是會有人覺得不完整。
我之前會面臨到的問題是:『社會怎麼看我、週遭的朋友怎麼看我,』這給我很大的壓力,而現在我所要面臨的壓力是:假設我一直沒有結婚,而當我的父母親也離開我,我所一直倚賴的『家庭』沒有了,如果沒有一個跟我生活在一起的終身伴侶,我的生活會是怎麼樣?這是令我比較擔心的問題,我會孤單的在家裡嗎?我會像張愛玲的晚年嗎?至於別人怎麼看、怎麼評斷我的婚姻已經不重要了。
現在社會最大的問題、最弔詭的地方在於:你是無法去預想你的人生的!
現在我或許是一個人,但是誰知道或許我活到七十幾歲還結婚,過了二十年的美滿婚姻生活。但是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不會結婚的,如果我結婚的話,應該是一個意外。
侯:曼娟的狀態應該是比較健康的想法:並不把婚姻當作第一個選擇,而是碰到什麼樣的狀態覺得最適合我,就進入那個狀態,而不是二十幾歲就開始急著趕快到處相親,不結婚不行!然後趕快從其中挑一個分數最高的來嫁。
其實結婚已經不是這個社會的主流了,單身的原因有很多,包括離婚、喪偶、或是另一半去大陸發展、或是他主動選擇不結婚、甚至是同性戀,所以結婚只是我們很多選擇的一種。而我所認識的家庭中,結婚也不一定是最理想的狀態,因為婚姻雖然甜美,但同時也有許多負擔和社會責任等複雜的問題。
婚姻這件事不只是兩個人在一起,後面隱含太多社會道德的義涵,這些義涵或許可以讓大家都很開心,但未必是身為一個『人』非追尋不可的。
單身有單身的辛苦,但是單身有自由的好處。
有時候我身處婚姻也會想,如果我現在單身有多好,可以像海明威這樣,每天在巴黎流浪,寫小說寫到一點鐘,然後下午去喝個咖啡……
莊:(《皇冠雜誌》主編莊瓊花,以下簡稱莊):可是海明威不停的換女朋友跟老婆。
侯:對啊,就是這樣啊!
莊:是嚮往這一個部分嗎?
(大笑)
侯:不是不是──(笑),海明威的生活比較像是一個作家的生活嘛!而不像現在,還要去回答小孩的英檢測驗啦、功課啦、回答什麼鄉土作業中的水圳、大壩啦。那不是一個作家的生活,那是一個作家在『忍耐』過的生活,當然這是就作家這個職業的角度而言。從小孩子相處的部分來看,當然也有甜蜜的部分。
我想說的是,『婚姻』並不是唯一的路,或是一個正當國民應有的職責,我倒覺得每個人應該去選擇自己的狀態。
我想單身可能會是越來越強烈的趨勢,我看過一個統計,澳洲就有 以上的女孩子不想結婚,所以婚姻是一個最好的事情嗎?是一個典範嗎?這實在是很難說的,或許兩三百年以後,婚姻就不再存在了。
莊:很多女人有二十九歲的焦慮。這點在曼娟的小說中曾經提到過。
張:二十九歲是一個很重要的年齡,我覺得二十九歲對女人來說不只是婚姻的焦慮,還有生殖的焦慮,我覺得婚姻制度之所以被制定為的是『生殖』而不是『白頭偕老』,因為白頭偕老不需要婚姻制度,但是你要養小孩就不一樣了。
以前的人資源比較不那麼豐富,兩夫妻必須要胼手胝足才能養幾個小孩,現在不是了,文詠一個人就可以養幾個,雅麗(侯文詠的太太)一個人也可以養幾個……
侯:最好是一個都不要養。(笑)
張:所以我說生下來就給我嘛!
如果兩個人相愛,而他們又沒有要生育後代的打算,我覺得婚姻制度對他們來說,其實沒有那麼必要。
侯:其實家庭跟婚姻充滿了某種社會功能,是養育下一代跟教育下一代最好的單位,甚至這個單位當然是一個國家生產力的來源,所以家庭被認為是資本主義的基礎。對很多有小孩的女人來說,有時候婚姻、孩子常常跟個人發展有很大的衝突。像我們家小兒子很頑皮,雅麗是個很成功的牙醫師,她很擔心小兒子,常常就想把診所收起來,專心在家照顧小孩。為了讓雅麗比較輕鬆,我就跟雅麗說:
『每天下午他放學,就讓我來帶,妳專心看病。』
婚姻生活就是這樣。表面上看起來也許很甜蜜,可是每天都得面對、處理很多瑣瑣碎碎的問題,很多人以為我老是閉關寫作,『應該』產生很多作品。吳淡如就曾經問過雅麗:
『你們侯文詠每年只出一本書,又不太演講、上電視,他大部分的時間到底都在幹什麼?』雅麗告訴我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,只好說:
『他在「沉思」』──雅麗說對了一部分,我花很多時間看著我的小兒子沉思。
我也搞不懂為什麼人那麼心甘情願地忙著跳進婚姻裡,並且樂此不疲。
不過想想,人生很奇怪,有時你先付出,後來再來收穫甜蜜。
有時你覺得痛苦的生活反而給你帶來更多的甜蜜,畢竟婚姻跟家庭無法像樂透一樣,買到就中獎,它無法保證你什麼的。
張:不管你選擇哪一種人生,一定有失有得,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,知道你自己為什麼而付出,至於是不是一定要等到收穫才快樂?其實我覺得不是,文詠在看著他兒子沉思的時候,應該也有快樂的時候吧。
侯:也有我的悲傷就是了。
張:等你懂得做選擇的時候,就不會有太多疑惑,因為你很清楚嘛,像文詠選擇婚姻生活,他可能會覺得變成海明威也不錯,可是仔細想一想,萬一有一天有人要來跟你換,你恐怕還是想要做回侯文詠吧!
我想我們都不會有太大的困惑,都很安於現狀。
侯:我同意。
關於浪漫
侯文詠:我簡直沒看過浪漫不要花錢的……
張曼娟:浪漫一定是建築在現實上
侯:以前可能瓊瑤的作品當道吧,那時的女孩子都還真的滿浪漫的,到了這個時代我覺得浪漫的空間越來越受到壓縮,甚至大家是否還相信『浪漫』這件事都很令人懷疑。我們從前的浪漫很單純也很儉樸,像從前我跟雅麗跑去吃蚵仔麵線跟鳥蛋肉羹就覺得很浪漫、很有滋味了。現在似乎不是如此。
我看過很多狀況不錯的男生,他們認為和女孩子約會時,所謂的『浪漫』就是到像凱悅這樣豪華的飯店,訂到最貴、最好的table,有音樂、葡萄酒,認為這就是浪漫。更糟糕的是覺得錢花得越多越『浪漫』,什麼浪漫之旅啦,簡直是誇張的玫瑰花……我簡直沒有看過浪漫不要花錢的。很多女生也被教成了一模一樣的想法。賣花、賣鑽石、手錶的商人當然都很高興了,不斷地鼓吹大家要浪漫。我對於這樣的『浪漫』還真的有點不以為然。
如果這樣才叫浪漫的話,那結婚之後簡直是從天堂跌到地獄去了。我們知道,浪漫要有時間、還要有心情。當一對夫妻結了婚生了小孩,小孩哇哇哇要哇到十幾歲才脫離父母親獨立。如果生兩個,時間又拉得更長了。
我曾簡單地計算一般中產階級小家庭的『經濟』以及『時間』結構。經濟上來看,中產階級家庭一半以上的開銷是花在小孩身上──包括,學費啦!書費、補習這個,補習那個……從時間結構上來看,小孩子放學四點回到家,爸媽都還沒回來,要不是把小孩寄放在安親班就得有多餘的人力照顧。父母累了一整天回到家裡,其實真正的『大戰』才開始而已。要盯孩子的功課、要幫忙孩子準備考試,光這些就沒完沒了,禮拜六禮拜天還要開車帶他們去野外看什麼水圳大壩,看自然博物館、歷史博物館、科學博物館……還得上網查資料、拍照,好讓他們交各種報告。除此之外,還有各式各樣的親子作業與花樣,什麼採桑葉養蠶寶寶啦(真是最可怕的殘殺計畫),買未成熟的香蕉,種植植物好作自然,更別說美術作業、勞作作業、電腦作業,或者小孩被指派參加什麼母語演講比賽、英文演講比賽、書法比賽了……
夫妻在這種情況之下,要教養小孩,有些人還要侍奉公婆,夫妻甚至連教養的態度都會發生爭執。追根究柢,爭執的原因無非手上的『時間資源』跟『經濟資源』要去負擔整個家庭生活的機能相當勉強!我看過真的很有錢的夫妻所謂『浪漫』的燭光晚餐約會,實在一點也不敢羨慕。原來在這個浪漫的背後,有一個全職家教老師從頭到尾帶著小孩,有傭人,還有司機等等。這實在很嚇人,而來這樣的時代,浪漫並不是人人都負擔得起的。
張:這大概是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女人要嫁入豪門。
侯:得有這麼大的資源才能有一點『浪漫』的餘裕,實在教人有點感嘆。我有很多朋友,我去跟他們談,發現大家都差不多。我也不曉得我們的時代為什麼會競爭、忙碌成這樣?大家都說時代在進步,科技在進步,可是時代進步所產生的結果應該是人跟人之間有更好的感情、有更多享受浪漫跟餘裕的機會,可是我們的進步似乎正好相反。這實在很嚇人,似乎現在的夫妻想把關係經營得好,也比從前單純的時代更加困難了。
對單身的人也是,因為社會開放,選擇變多,談一場浪漫戀愛也比以前更難了。我有一個朋友社會地位也很高,經常跟不同的女人上床,對他來說,上床可以說就好像握手,我們認識人是先握手,他則是先上床,他就是有辦法在一屋子的女生中挑出願意跟他上床的那一個!他跟我說:『文詠,你閱讀很多書,我呢!是閱讀很多女人。』我笑著說:『可是我書都有讀完啊!你閱讀女人都只翻開封面,讀了第一頁!』他也覺得有道理。雖然很多男生都羨慕他,說他是『神農嚐遍百草』,可是他自己卻不滿意這樣的狀況。他覺得自己內心深處想追求的還是真正的浪漫與愛情。可見真正的浪漫對單身、條件又好的他來說仍然還是很不容易。
莊:剛剛侯文詠說浪漫都是要花錢的,曼娟要是談戀愛的話,會如何維持高品質的『浪漫』呢?
張:我覺得浪漫就是現實,浪漫一定是建築在現實上面。我最近聽到最浪漫的事情是一個計程車司機的故事:那天不知道是七夕情人節還是什麼節日,他說他太太在銀行上班,人家都說他們不適合,可是他倆感情滿好的,我說:『那你一定對你太太很好。』他說:『我也不知道要怎樣對女人好耶,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情應該要做,而且做了之後就要一直做。』他從追求他太太那一天開始,就在開計程車,他說:『我能為她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接她去上班,然後送她下班,每天、每天、每天,我們結婚之後,她以為我不會再這樣做,可是我還是每天都這樣做,其實你看,也不需要花很長的時間啊!妳知道嗎?小姐,我已經這樣做了二十二年了耶。』
(眾人驚呼。)
二十二年從來沒有間斷過!不管颳風下雨。晴天雨天!
我問他說:『你這樣不會覺得很麻煩嗎?』
他說:『剛開始的時候就要安排一下啊,時間快到了就不能接客人了,反正我遲到十分鐘、二十分鐘都沒有關係,我太太會等我,她知道我一定會來的!她也不會怪我。我覺得這樣很好,我很喜歡送她接她,如果有一天她叫我不要去接她,我可能會覺得不習慣。』
他還邊笑說:『妳看我就是很不浪漫的人啊!我也不知道做什麼才好!』
我說:『你是這些年以來,我遇過最浪漫的人了。』
浪漫就是持之以恆,每天去做,並且做的時候是開心的,就像他去接他太太,他是很開心的,而不是寫在行事曆上:啊,時間到了不得不去,他心中有了喜悅,這件事才能持續。
我終於了解一個計程車司機為什麼可以娶到一個銀行行員,他太太看中的一定不是他的錢財、社會地位,如果你要問我什麼是浪漫,我覺得這就是浪漫。
現在的人最難做到的就是『持之以恆』,你很容易就可以發財了,你很容易就可以『曉玲,請妳嫁給我好嗎?』那之後呢?那後頭的東西才是最難得到的,你可以忽然有錢了忽然得到了,可是那個持續的、風雨無阻的感覺,不管你是飛黃騰達或是落魄的時候都可以持續去做的,那其實才是最浪漫的,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計程車司機,每天去接送老婆,這有什麼特別?但是當他持續了二十二年,這就很特別。
侯:我有一個有錢的朋友也是這樣啊,他都叫司機一定要去接!(哄堂大笑)
我們已經生活在一個充滿工具性跟目的性的時代,所以你看我們每天做的事都有目的,這些目的通常是導向有生產性的、可以賺到更多錢的,偏偏這樣會讓我們失去某種人性。浪漫有時候是跳過那些例行公事,碰觸到表象之下更深層的東西。
關於家庭
侯文詠:女人當家
張曼娟:秩序第一
張:我覺得應該多談談文詠的婚姻狀態,他真的是我看過的人裡面,男女相當平等的夫妻關係。更難得的是,他親愛的老婆有越來越美的趨勢,幸福的女人才會越來越美。
盧:(皇冠出版社總編輯,以下簡稱盧):請問你婚姻會不會受到你家庭的影響?
侯:我自己相信,家庭基本核心如果是女性會比較好,如果這個核心是男性的話,父權基本上是有階級倫理的,會變成很僵硬。以這種長幼有序的父權為基礎來統治家庭的話,家庭很容易缺少一種真實的情感,變得很功利性,遲早會碰到利益衝突,解決衝突的方式與協調也會變得很困難。
像我家裡就是以女性情感為核心的家庭。在我們家,講『道理』是抵不過講『感情』的啦!講起來沒有什麼效率,可是它就是可以解決事情。那些一天到晚在講『道理』的家庭,反而什麼事情都解決不了,這是我覺得我的家庭比較特別的地方。
張:聰明的男人!笨男人就會每件事都要當家做主,然後搞得自己很累,家裡的人也很討厭他。讓女人做主就好了。
侯:我們家都會覺得什麼事媽媽搞定就好了,如果有事情爸爸不同意,叫媽媽去跟爸爸講就可以了。我在家裡扮演的角色是一個穿著睡衣的普通中年男子,ㄆ一ㄚㄆ一ㄚ的。
前年我的新書發表,在市立圖書館總館辦演講,我帶兒子去聽,他看到那麼多人排隊來聽演講,不敢相信地問:『爸!這些人都是來聽你演講嗎?』我說:『應該是吧!』他說:『喔……我沒有想到──,沒想到在家裡窩窩囊囊的老頭子出來表演竟然這麼受歡迎。』
盧:我覺得大部分的男人都會『唯我獨尊』,希望小孩子不能跟我頂嘴,文詠,像你剛剛說你小孩的反應,當時你不會覺得很難過嘛?
侯:不會,其實我不太在乎小孩怎麼看我。隨著每個階段小孩成長,他們會對父母親有不同的看法和想法,這是當然的事情。我常說:小孩是不可能了解父母親的,除非你把他們教好,和他們處好。所以小孩聽不聽父母親的話,了不了解父母親不是重點,重點是你能不能把他們教好,和他們處好。
在我們家比較在乎的是『意識型態』或者是『方向』的問題。我會去掌握方向,然後不斷的滲透。如果方向或節奏不對,我會感到焦慮。如果那個感覺對了,基本上我是無為而治的。不只不管,我還裝笨,讓孩子們來嘲笑我:『爸爸怎麼那麼笨,連這個都不會!』我喜歡孩子嘲笑我的感覺。男孩子們有時候會把父親當成某種對手,那讓他們覺得自己很厲害,很有成就感。我相信如果我老是想著他們不對,想要教他們,他們就會變笨。
在教養的過程中,母親也是一個很重要、很吃力的角色。我另外一個重要的工作就是支持太太。比如說,太太有時候太焦慮了,不免發脾氣或罵小孩。我就會安慰她:『一切都會好的、一切都會變好的、小孩子就是要一再講,他有拒絕聽的權利,父母親也有講的權利,我們不斷地講,講到有一天他自然就懂了!』我像唸著咒語似地替老婆洗腦:『一個媽媽最重要的就是要快樂,快樂的媽媽才會教出好的小孩。不管妳教得多對,只要妳不快樂,小孩子就不會變好。』
張:我們家還是我爸爸比較願意當家做主,但是實際上有事情都會跟媽媽講。我的父親很年輕就從大陸來台灣,沒有什麼家庭溫暖,所以他很重視家人之間的關係和情感,我跟文詠不一樣的地方是,我小時候沒有什麼自由,如果小時候像文詠那麼皮,我媽媽可能已經焦慮得活不下去了,所以我從小就是『很有秩序』,我們家吃飯時間是不可以喝水、不可以上廁所、甚至不可以聊天,想看電視要去問媽媽說:『我可以看電視嗎?』有時候為了看半個小時的電視,從一大早就要表現得很好。『媽!我來掃地!』『媽!我來洗碗!』最後時間到了才說:『媽!我可以看電視嗎?』我媽就會有點不忍心說:『好!妳去看。』可是半個小時一到一定會關電視。
等到我唸大學之後,跟媽媽變成非常好的朋友,我也開始改變我的父親,他是非常容易焦慮的人,我試著改變他、讓他放輕鬆。
侯:所以家庭對於我們談感情的方式,會產生很大的影響。我覺得曼娟生長在這樣注重規矩的家庭生活中,如果有人要追曼娟,一剛開始的時候,起步大概不容易,要多花一點時間。
張:也沒想像中那麼難啦。
盧:那妳之前交往的對象父母會反對嗎?
張:不會,等到他們發現怎麼沒有男朋友的時候,就已經到了很緊急的年齡了,基本上覺得只要可以談得來就好了。但是他們還是認為我是應該要結婚的,每次只要看到認為合適的人就會託他們。搞不好下次他看到你的時候,他們就會說:『文詠!你是曼娟多年來的好友,幫她留意一下!』
我還是覺得我跟侯文詠最大的差別就是:雅麗出現了,而我的雅麗並沒有出現。其實之前我很努力的去相親耶,然後遇到一些很可怕的經驗,不但沒有加分,而且徹底毀壞,我覺得我在婚姻這方面運氣差一點,後來也自己覺得性格不適合。
關於印象
侯文詠:張曼娟──一直以小女生的觀點來看世界
張曼娟:侯文詠──永遠是那個停機坪前的陽光男孩
莊:你們如何從彼此的文學創作來解讀對方呢?
侯:在曼娟的新作《芬芳》裡的女性,離婚或分手之後,好像沒有一個會擔心謀生的問題,每個人都可以自己去流浪、去旅行,但是其實這些都是需要花錢的。過去的女性命運因為沒有『錢』所以在愛情與婚姻上處處受到男性的控制。不過曼娟小說中描寫的女性角色都是當代的女性,基本上她們都有自己的謀生能力,『錢』不再是最重要的問題。儘管如此,女性試圖追求浪漫愛,事實上仍然還是面對許多新的問題。過去曼娟的小說有很重的羅曼史特質,憧憬愛情、憧憬浪漫,但是《芬芳》中加入了很多因素──強暴的、悲慘的、或者是注定沒有結局的愛情。這些在羅曼史小說中,其實是很煞風景的。然而就像我在《芬芳》導讀裡面指出來的,曼娟用的雖然是愛情小說的包裝,可是事實上她是從『寫實』的觀點去看這個時代女性所面臨的新困境。從大眾小說的角度來說,我覺得這是很勇敢的突破。
有趣的是曼娟寫文章寫得很老練,自己經歷也不少,甚至可以說是『滄桑』,可是你跟她去玩會發現她喜歡的對象,都是童稚的、可愛的。所以在海邊看到一艘紫色的船時,你會看到她:『哇!好可愛唷!』(侯文詠手捧在臉頰旁裝可愛)或者,『你看!紫色的船!』(誇張吃驚狀),很多曼娟的學生也都會這樣。其實不管在小說或是真實生活中,我覺得曼娟有一種小女生的傾向,『去性化』的關係似乎是她覺得最自在的方式。
張:現在談性的人已經太多了,所以在我的小說裡面不會刻意去談這件事情,其實跟我以前的小說比起來的話,這裡面的女人都已經比較容易跟男人上床了。
侯:曼娟喜歡保持一種小女生的觀點來看世界。想想在這方面我們其實是很相像的。雖然我們兩個都四十幾歲了,可是我發現我在寫《白色巨塔》以及《危險心靈》的時候,背後一樣有一個『小男生』看世界的觀點和標準。
張:我很愛《危險心靈》,我的一些學生都是從書中描寫的中學階段走過來,這過程一定有很多別人無法了解的事情,然而有這麼多的作家和聰明的人,卻沒有人去關心在意那麼重要的部分。我看《危險心靈》一邊看一邊掉眼淚,不只是心疼書中的男主角,反而是心疼文詠,很奇怪吧,好像我可以懂得他為什麼要寫《危險心靈》:這件事應該要有人做,可是我們都沒做,而他做了,這是多好的事啊!感覺他知遇我。有人覺得創作是名利雙收的事,可是對文詠來說,創作是『帶一些好東西給別人』。
記得侯文詠當年在澎湖當空軍醫官的時候,我跟朋友去澎湖找他,他租了一部車載我們到處去玩,最後我們要走的時候,他把我們送到機場,他就站在停機坪那邊,一般人送朋友上飛機就會走了,可是他不是,直到飛機起飛了,往下一看,他還穿著制服站在那邊!
我真的覺得他很特別!
他是一個不會離開的朋友,所謂不會離開並不是說黏著你,而是當你有困難、向他發出求助訊號的時候,他總是會幫助你。
過了很久以後,我那個朋友告訴我說:無論侯文詠現在是一個多有名的作家,他對我來說,永遠都是當初在停機坪跟我們揮手的那個陽光男孩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