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才十七歲之1.《Brandy, You Are A Fine Girl》

十七歲的時候我在幹嘛?天曉得。

喔,對了,我十七歲的前三個星期快被小白煩死,他每天帶三本小本的來學校,一本給教官沒收,一本上數學課當課外讀物,另一本借我,從這點來看,小白還算挺夠意思 的,但他真煩,他每天放學之後會留在學校自習,可是他不自習,一個勁的在教室裡走來走去,然後突然問我一句話:

「喂,阿呆,馬子的那兩顆球摸起來是什麼感覺?」

我哪知道,要是我知道,就不會每天晚上在學校待到九點陪阿貢仔下棋了。我和阿貢下到什麼地步你們知道嗎?下到每盤我會無聊到先用兩個砲幹掉他的兩個馬的地步。

三個星期後,就是我十七歲那天,小白一大早興高采烈的抓著我去廁所抽菸,他興奮的手都發抖,他說:

「阿呆,我知道了,和汽球一樣。」

放學後,阿貢問我要什麼生日禮物,我對他說,你去買兩個汽球送我。

十七歲的時候我在幹嘛?老天,誰會記得。

是十七歲的前兩個星期,朝會剛完,阿郎和幾個死黨把教室後面的幾張桌椅全疊起來,空出一塊地方,他對胖子說,胖子,來個了斷。一堆人衝向胖子又推又捶,胖子也反擊,但我怎麼看也看不出他有任何機會,還是有人喊教官來了,事情才結束。

這個事件當然和我沒關係,因為我溜到走廊上去看對面女生大樓的女生,那時我總覺得世界上好像沒什麼比她們更值得看的東西了。

教官問怎麼回事,阿郎說沒事,胖子腫了一隻眼也說沒事,打破我的頭也沒想到,教官居然說,阿呆,你又在騷擾女生。

這就是我為什麼想起十七歲的原因,干─我─屁─事。

兩個星期後,胖子拎了把武士刀來學校,他在阿郎的屁股上畫了一刀,血淋淋的,我寧可看對面女生加在熱狗上的番茄醬。教官這次沒罵我,他把胖子和阿郎叫去教官室,第二天,兩個人都被退學,胖子送我兩本中華商場買的Playboy ,阿郎則送我對面十七班穿短裙的黑貓的電話號碼,他們說,阿呆,生日快樂。我很快樂,要不是小白告訴我汽球的事,我會更快樂。

十七歲的時候我在幹嘛?得去問我媽,她對我的事比我自己還記的清楚,這可能是她為什麼能當我媽的原因。

提到我媽,十七歲的前一個星期的晚上,她坐到我書桌旁邊來說,你數學又考十分,怎麼辦?我本來想說我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數學就十分,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,可是我不敢說,我只說,誰叫我的運氣不好,阿貢仔傳給我的紙條丟歪了──不,我當然更不敢這麼說。我說,下次會努力。

老媽接著說,還有一年就得考大學了,別再胡裡胡塗,成天只會看亂七八糟的書。我說不是亂七八糟的書,是美國原版的Playboy ──哈,我去吃大便也不會說這種話。我說的是,考就考,我不相信別人比我聰明。

老媽嘆口氣的走了,其實我怎麼會不知道要考大學,可是我真拿數學沒辦法,考前我用飛鏢射阿幾米德的畫像射到半夜,還是考十分。阿貢仔那個笨蛋連扔紙條都不會扔。

一個星期後,又考數學,這次我找了坐前面的老王罩我,他把考卷故意露下來給我看,好死不死被監考的地理仙逮到,一個大過跑不掉,老媽又得來學校接受導師的訓話啦。奇怪,明明是我的事,每次都叫家長來是什麼意思,他們沒把我教會,想賴到我媽頭上,說她肚子生錯囡仔了啊。

地理仙沒收我的考卷,直到下課,他把我叫出去,他說,你十七歲了,要長大,考試是為自己考。我說,廢話──不,我什麼也沒說。他又說,這次算了,下次加重處罰。
我沒意見,可是我是不是該向地理仙下跪,感激他的再造之恩,這樣下次再被他逮到,說不定他也會說,算了?

十七歲的時候我在幹嘛?有個人知道,十七班的黑貓,穿黑短裙的那個。

她瞄我至少瞄了三個月,就是不跟我說話,連阿郎他們都看出來黑貓對我有意思,但她為什麼總不來找我說話,或者至少放學時別和一缸子大嘴巴女生走在一起,一點機會也不給我。

前兩天校長盃籃球賽,我上去打了一分二十秒,投了兩個籃外空心,她在山坡的台階上看得一直笑。我下來把隊長阿貢仔幹死,他沒事叫我上場做什麼,我天生就是踢足球的料,打個屁籃球。

那時我本來可以去找她聊聊,因為她旁邊沒人,可是我總覺得應該還有更好的機會,她也不等我,突然就不見了。後來阿郎對我說,他在福利社看到黑貓,和三班一個痞子在一起啃冰棒。三班是理工科,數學不會考十分,問題是,數學就代表一切嗎?

胖子罵我沒種,阿貢仔了解我,他說,黑貓太矮,阿呆喜歡高的。

兩天後我回到家打電話給黑貓,老天,我可是掙扎了兩個小時四十五分二十七秒才有勇氣撥電話,她卻說:阿呆?哪個阿呆?今天打籃球的?對不起,我沒注意,而且我有男朋友了,你以後別打電話來。

我打電話給阿貢仔,說到半夜,阿貢仔說,睡覺吧,你已經十七歲了。

他媽的,他不是也十七歲了。

十七歲的時候我在幹嘛?真的想不起來,或者教歷史的胡老頭會記得。

胡老頭快五十了吧,沒結婚,一直住在操場旁的宿舍,房子裡總有股潮濕的味道,我們都不喜歡去,可他總叫我們去喝茶,聽他講古。之所以胡老頭會記得,因為那天的歷史我又考一百分,他在教室裡說,阿呆,你歷史又考一百分,不過有什麼用,數學永遠零分。我站起來說,不是零分,是十分,然後全班當我是呆子的笑。胡老頭說,數學也是歷史的一部份,你要加油。

胡老頭該去教哲學而不是歷史。

教國文的劉媽媽也會記得我,那天我的國文也考九十八分,她感慨的說,哎,怎麼說你呢,數學十分,英文十二分,好吧,行行出狀元。阿貢仔在下面大叫,狀元餅。狀他的頭。

放學以後,阿貢仔又拉我下棋,已經是我們的第五百三十二盤,我說把馬和車的位置換換來下下看,他說我神經病,去蒸飯間後面抽根菸吧。

於是我們就窩到蒸飯間後面去,一根長壽,他一口我一口,望著山下遙遠處的台北逐漸變黑。直到抽得口乾舌燥,他說,走,我們騎腳踏車回台北。我沒意見,我們去大門口的停車場幹了輛腳踏車,先是他載我,一路滑下大屯山,然後我載他,我說,阿貢仔,你每天為什麼要吃兩個便當,不怕撐死啊。他說,還剩半個。我們停在石牌的稻田旁吃起便當,吃得滿頭大汗。他問我將來要念什麼系,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,考上什麼就念什麼吧。他說他要念商,做生意,賺他媽半個台灣的錢。我說到時候記得用鈔票淹死我。我們再繼續騎,騎得整個人快散掉才到中山北路。

我們把腳踏車扔在路邊,阿貢仔說,接下來用跑的,跑到火車站。我也沒意見,我們就一直跑,路人都看我們,我不在乎,反正我都十七歲了,而且我相信以後絕不會記得任何一點關於十七歲的事,我只會記得二十七歲、三十七歲和四十七歲的事。我問阿貢仔,喂,你到底買不買汽球給我。

喔,對了,我想起來,那年我們唱了一整個夏天的Brandy, You Are a Fine Girl 。
是個叫做Looking Glass 的美國合唱團唱的,歌詞大意是說碼頭上有家酒吧,裡面有個叫布蘭蒂的女服務生,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,該死的卻去愛上一個水手,而那個水手竟然對她說:

「布蘭蒂,妳是個好女孩,可是我的生命、我的愛情和我的戀人卻是海哪。」

操,我應該去對黑貓說這話,妳他媽的喜歡學理工,老子不在乎,因為老子的生命、愛情,和老子的戀人是──是,操。

別問我阿貢仔買了汽球送我沒,也別問我對汽球的感覺如何,因為那些都是十七歲的事,誰會記得十七歲的事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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